第13节(3 / 5)
有驸马迎接,更像是一场巡游。到了江南入公主府,届时驸马需跪迎,因为她代表的是整个皇室。她的婚礼冷冰冰,谈不上任何人情味,唯有宫眷们的一点眼泪,还可以潦作慰藉。
她把如意抱在怀里,玉质冰凉,钝钝的寒痛凿在骨头上,浑然不觉。金辇在内东门外等着,仪仗排得老长,今晚风有点大,红绸翻飞,在半空中哗哗作响。最后看一眼这紫禁城,她在这里长大,在这里送走了父母和大哥哥,终究自己也要离开,在留下的人看来,大概也和死了没多大差别。
狠狠心收回视线,她登上凤辇放下了帘子,四周密闭,像被关进了一方小小的印盒里一样。只看见檐角宫灯的光亮映照进来,深重的一层水红色,铺陈在她的蔽膝上。
銮仪移动起来,帝王家嫁娶有不鸣锣的规矩,御道两旁早有锦衣卫拉妥了路障,所以一路都是静悄悄的。
婉婉先前心里倒还有些波澜,坐进辇车后反而尘埃落定了。一个女人的一辈子分成两个阶段,闺阁里是前半截,出阁后就是后半截。她的前半截算是走完了,后半截从今天开始,可以让自己好好经营,也算是一个新的开端吧!
闭上眼睛,发髻间的珠翠在耳边叮当,脑袋有点沉,她怕弄乱了妆,手都不敢去扶额。下降要用的福船停在通州码头,走了很久,大约夜半时分才抵达。终于有人来打帘子了,她抬眼一看,竟是皇帝亲自送嫁,之前还打定主意不哭的,到这里就再也忍不住了。
连天的火把照亮了福船庞大的船身,兄妹两个在码头上泪眼相对。皇帝嗫嚅:“朕对不住你……”
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,倒不如痛痛快快撒手。
婉婉裣衽,舒袖跪下,磕了个头,“臣妹拜别皇兄。临行前仍是那几句话,请皇兄保重龙体,一切以社稷为重。臣妹虽远嫁,心一时都离不开紫禁城,唯日夜焚香祷告,愿我主万寿无疆。”
皇帝忙弯腰搀她,“你心怀天下,皇父在天有灵看得见。你劝谏朕的话,朕都记在心上,你安心启程吧!”
是啊,京里的一切都该放下了,不管是人还是事,该道别的道别了,该舍弃的也舍弃了。
福船的船帮有几丈高,得从上面放下阶梯来,她以前没坐过船,心里有些生怯。肖铎送她,趋步架起手臂让她搭着,她到了台阶下,还是把他放开了。
不知道怎么话别,一再微笑,让他看到她很好。他的脸色却十分难看,蹙着眉头说:“京中事务繁杂,臣不能送您,殿下一路多保重。臣点了东厂最精锐的人马,公主府内承奉余栖遐,也是臣最信得过的,往后一应事宜都交由他和铜环打点,殿下只管放心。”
婉婉说好,“各自珍重吧。”
一个穿朱红曳撒的太监呵腰上来接应,她隔着一面罗帕,把手搭在他腕上,没有再回头看一眼,自此与京畿相隔天涯。
☆、 花晴影红
北京到南京,要走很久。婉婉不识水路,看了地图才略有些着落。船上兵卒多,可以日夜兼程,她就坐在舱里的那把玫瑰椅上看日升日落,暂时忘了烦忧,一切倒还尚可。
余栖遐说,赶得不急,大约需要一个多月,但若是像现在这样,二十来天应该就到镇江了。
她扭过身看,矮几上供着一个磁碟,是先前靠岸时小酉拿两个大子儿换来的毛尖。平常宫里是没有这种贡茶的,规格低了点,算不得上品,即便有,也是装在袋子里,塞进箱笼角落熏衣裳。现在赶路,公主的那身娇贵毛病霎时没有了,她拿手指在茶堆里搅了搅,白毫纤纤,绿衣娉婷,点上一个小火炉,可以慢慢煨着吃。
她揭开壶盖,投了一撮茶叶进去,“到镇江后怎么去南京?是坐车还是乘船?”
余栖遐道:“上年督主全是走的水路,这样不至于太劳累。殿下不晕船,这是再好没有的,督主早早儿通知了地方上,怕有些水域河道太窄,福船难以通行,责令他们造新画舫,好供殿下使用。”
造新画舫,造起来务必华贵精美,这是肖铎的周到,却也委实铺张。自己这趟出降,南北相隔太远,也管不上那些,只觉得时间在船上度起来飞快。有时候出舱看看,福船的船头太高了,走在船舷边上,像凌空站着一样,有些瘆人。到后来却也好了,没人的时候悄悄在甲板上坐一下,很快站起来,害怕被管家嬷嬷发现,又要聒噪。
往南这几日没有别的感触,就是天气相较出发的时候暖和了不少。南方的空气比较潮湿,雨水也多,晴朗了六七日,忽然遇上一场大雨,那时正在水面最开阔处,风里夹带了隐隐雷声,万道雨箭笔直扎进水里,溅起层叠的涟漪和半尺来高的回响。
小时候她喜欢听流水的声音,常常扒着段虹桥的栏杆看白玉龙首吐水。那是雨后紫禁城里千万个涵洞汇聚而成的的雨,声势惊人,却远不及眼前景象壮丽。
婉婉站在窗前感慨:“如果一辈子不出紫禁城,永远看不到这山河……皇上也应当到处看看。”声音渐次低下去,隔了会儿回望余栖遐,“余承奉,你以前在哪个职上?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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