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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节(8 / 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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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从橱顶上拿报纸,又到抽屉里找绳子,有了绳子,又不够长,包来包去,包得不成模样,把报纸也搠破了。振保恨恨地看着,一阵风走过去夺了过来,唉了一声道:“人笨事皆难!”烟鹂脸上掠过她的婢妾的怨愤,随即又微笑,自己笑着,又看看笃保可笑了没有,怕他没听懂她丈夫说的笑话。她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振保包扎银瓶,她脸上像拉上了一层白的膜,很奇怪地,面目模糊了。

笃保有点坐不住——到他们家来的亲戚朋友很少坐得住的——要走。烟鹂极力想补救方才的过失,振作精神,亲热地挽留他:“没事就多坐一会儿。”她眯细了眼睛笑着,微微皱着鼻梁,颇有点媚态。她常常给人这么一阵突如其来的亲热。若是笃保是个女的,她就要拉住他的手了,潮湿的手心,绝望地拉住不放,使人不快的一种亲热。

笃保还是要走,走到门口,恰巧遇见老妈子领着慧英回来,笃保从裤里摸出口香糖来给慧英,烟鹂笑道:“谢谢二叔,说谢谢!”慧英扭过身子去,笃保笑道:“哟!难为情呢!”慧英扯起洋装的绸裙蒙住脸,露出里面的短裤,烟鹂忙道:“嗳,嗳,这真难为情了!”

慧英接了糖,仍旧用裙子蒙了头,一路笑着跑了出去。

振保远远坐着看他那女儿,那舞动的黄瘦的小手小腿。本来没有这样的一个孩子,是他把她由虚空的虚空之中唤了出来。

振保上楼去擦脸,烟鹂在楼底下开无线电听新闻报告,振保认为这是有益的,也是现代主妇教育的一种,学两句普通话也好。他不知道烟鹂听无线电,不过是愿意听见人的声音。

振保由窗子里往外看,蓝天白云,天井里开着夹竹桃,街上的笛子还在吹,尖锐扭捏的下等女人的嗓子。笛子不好,声音有点破,微觉刺耳。

是和美的春天的下午,振保看着他手造的世界,他没有法子毁了它。

寂静的楼房里晒满了太阳。楼下无线电里有个男子侃侃发言,一直说下去,没有完。

振保自从结婚以来,老觉得外界的一切人,从他母亲起,都应当拍拍他的肩膀奖励有加。像他母亲是知道他的牺牲的详情的,即使那些不知底细的人,他也觉得人家欠着他一点敬意,一点温情的补偿。人家也常常为了这个说他好,可是他总嫌不够,因此特别努力去做份外的好事,而这一类的好事向来是不待人兜揽就黏上身来的。他替他弟弟笃保还了几次债,替他娶亲,替他安家养家。另外他有个成问题的妹妹,为了她的缘故,他对于独身或丧偶的朋友格外热心照顾,替他们谋事,筹钱,无所不至。后来他费了许多周折,把他妹妹介绍到内地一个学校里去教书,因为听说那边的男教员都是大学新毕业,还没结婚的。可是他妹子受不了苦,半年的合同没满,就闹脾气回上海来了。事后他母亲心疼女儿,也怪振保太冒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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