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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节(2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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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,自己不认识。

她从月洞门里看见三爷来了,忽然这条典字栏杆的走廊像是两面镜子对照着,重门叠户没有尽头。他的瓜皮帽上镶着帔霞帽正,穿着骑马的褂子,赤铜色缎子上起寿字绒花,长齐膝盖,用一个珍珠扣子束着腰带,下面露出沉香色扎脚裤。

他走得很快,两臂下垂,手一半捏成拳头,缩在紧窄的袖子里,仿佛随时遇见长辈可以请个安。他看见了她也不招呼,一路微笑着望着她,走了许多路。她有点窘,只好跟孩子说话。

“小和尚,看谁来了。看见吗?看见三叔吗?”

“二嫂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?”他走到跟前才说话。“在等我?”

“呸!等你,大家都在等你——出去玩得高兴,这儿找不到你都急死了。”

“怎么找我?不是算在外边陪客?”

“还说呢,又让你那宝贝小舅子拆穿了,老太太发脾气。”

他伸了伸舌头。“不进去了,讨骂。”

“你反正不管,一跑,气都出在我们头上,又是我们倒霉。

小和尚,你大了可不要学三叔。“

“二嫂老是教训人。你自己有多大?你比我小。”

“谁说的?”

“你不比我小一岁?”

“你倒又知道得这样清楚。”她红了脸白了他一眼,低下头来逗孩子。孩子舞手舞脚,心神不定起来。她颠着他哄着他,“噢,噢,噢!不要我抱,要三叔,嗯?要三叔抱?”

她把孩子交给他,他的手碰着她胸前,其实隔着皮袄和一层层内衣、小背心,也不能确定,但是她突然掉过身去走了。他怔了怔,连忙跟着走进偏殿,里面点着香烛,在半黑暗中大大小小许多偶像,乍看使人不放心,总像是有人,随时可以从壁角里走出个香仗来,上首的佛像是个半裸的金色巨人,当空坐着。

“二嫂拜佛?”

“拜有什么用,生成的苦命,我只求菩萨收我回去。”她绕到朱漆描金蜡烛架子那边,低下头去看了看孩子。“现在有了他,我算对得起你们姚家了,可以让我死了。”她眼睛水汪汪的,隔着一排排的红蜡烛望着他。

他望着她笑。“好好的为什么说这样的话?”

“因为今天在佛爷跟前,我晓得今生没缘,结个来世的缘吧。”

“没缘你怎么会到我家来?”

“还说呢,自从到你们家受了多少罪,别的不说,碰见这前世冤家,忘又忘不了,躲又没处躲,牵肠挂肚,真恨不得死了。今天当着佛爷,你给我句真话,我死也甘心。”

“怎么老是说死?你死了叫我怎么样?”

“你从来没句真话。”

“你反正不相信我。”他到了架子那边,把孩子接过来,放在地下蒲团上,他马上大哭起来。他不让她去抱他,一只手臂勒得她透不过气来,手插在太紧的衣服里,匆忙得像是心不在焉。她这时候倒又不情愿起来,完全给他错会了意思。衬衫与束胸的小背心都是一排极小而薄的罗钿钮子,排得太密,非常难解开,暗中摸索更解不开。也只有他,对女人衣服实在内行。但是只顾努力,一面吻着她都有点心神不属。她心里乱得厉害,都不知道剖开胸膛里面有什么,直到他一把握在手里,抚摩着,揣捏出个式样来,她才开始感觉到那小鸟柔软的鸟喙拱着他的手心,它恐惧地缩成一团,圆圆的,有个心在跳,浑身酸胀,是中了药箭,也不知是麻药。

“冤家,”她轻声说。

孩子嚎哭的声音在寂静中震荡,狭长的殿堂石板砌地,回声特别大,庙前庙后一定都听见了,简直叫人受不了,把那一刹那拉得非常长,仿佛他哭了半天,而他们俩魇住了,拿他毫无办法。只有最原始的欲望,想躲到山洞里去,爬到退色的杏子红桌围背后,挂着尘灰吊子的黑暗中,就在那蒲团上的孩子旁边。两个人同时想起《玉堂春》,“神案底下叙恩情”。她就是怕他也想到了,她迟疑着没敢蹲下来抱孩子,这也是一个原因。

“有人来了,”他预言。

“我不怕,反正就这一条命,要就拿去。”

她马上知道说错了话,两个人靠得这样近,可以听见他里面敲了声警钟,感到那一阵阵的震动。他们这情形本来已经够险的,无论怎样小心也迟早有人知道。在他实在是犯不着,要女人还不容易?不过到这时候再放手真不好受,心里实在有气。

“二嫂,今天要不是我,嗨嗨!”他笑了声。

“你不要这样没良心!”她攀着蜡烛架哭了起来,脸靠在手背上。

“没良心倒好了,不怕对不起二哥?”

“你二哥!也不知道你们祖上作了什么孽,生出这样的儿子,看他活受罪,真还不如死了好。”

“又何必咒他。”

“谁咒他?只怪我自己命苦,扒心扒肝对人,人家还嫌血腥气。”

“是你看错人了,二嫂,不要看我姚老三,还不是这样的人。”他伸直了手臂朝下,把袖子一甩走了,缎子咯啦一声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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