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卷(222)(2 / 3)
不知道究竟是从何而来。
小孩儿睡得应该是很早的,纵使白天再能折腾,临近傍晚,也会渐渐地感到困倦。
徐阆记得谢慕从三年前就开始一个人住了, 他满心以为自己会在床榻上见到个睡得安稳的谢慕,结果,当他隐去自己的身形,推开谢慕卧房的门,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后,才发现那床榻上只剩下揉得略显凌乱的柔软被褥,还有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,露出半截脑袋。
他走到床边,试了试温度,是冰冷的,显然,谢慕已经走了有好些时候了。
这深更半夜的,谢慕虽然还是个小孩儿,却向来都是冷静稳重的,不可能突然掀了被子就跑出去玩,徐阆想着,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,好似扭曲的荆棘,紧紧勒住他的心房,向内生长,勒出斑斑血迹,非要他窒息不可。他站了片刻,即又返身去敲谢家的大门。
谢母打开大门时,便看到一个相貌眼熟的男子立于门前。
她记得,这是多年前的那位姬道长。这位姬道长眉目朗然,盛着山海,青衣广袖,好似葳蕤的草木,他总是从容的,平和的,如今,那双眉眼中却带着一丝焦急,像是一笔晕不开的朱砂,见到她,那点焦急就更明显,开口便问:不好意思,叨扰了,谢慕何在?
道长是来找慕儿的?谢母并不意外,说道,道长来得不巧,慕儿如今不在家中。覃家的二当家亲自来迎慕儿,说是有要事相商,至于是什么事,要去哪里我也不清楚。
徐阆听说过,覃家是驭蛊世家,家底雄厚,在这官僚混乱的霞雁城可谓是如日中天。
像覃家这样权势滔天的世家,来找谢慕,多半也是要借他的卜卦之术来窥探天命。
徐阆按捺住那股莫名的烦躁情绪,又问道:谢慕是多久之前离开的?
已有两个时辰了。谢母说到这里时,顿了顿,脸上流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,我是个俗人,不通晓此道,然而慕儿每次都能够很快给出答案,也不知这次为何去了这么久。
她虽然满面的疲倦,吐字却很清楚,没有丝毫的困意,谢慕走后,她大概也没睡着。
徐阆知道面前的这个母亲比他更加牵挂谢慕,于是他将语气放得平缓,安抚道:兴许是路上有事,耽搁了,覃家应该会护他周全,你也早些休息吧,我过些时日再来拜访。
谢母应下了他这一句话,眼见着这位姬道长转身离去,她在门前踟蹰片刻,返身回去拿了盏纸糊的灯笼,悬在门前,权当作是照明前路的一点微光,在这深夜里聊以慰藉。
走过拐角,脱离谢母的视线后,徐阆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万象舆图,徐徐地展开。
棠紫色的光芒浮动,山河湖海的纹路隐于凸起的星位中,他默念着谢慕的生辰八字,手指在舆图上游移,不断变化的图案在他指腹下起起伏伏,最终为他指明了一处方位。
徐阆将万象舆图紧紧贴在胸口处,迈开步子,乘着凛冽的晚风,奔赴舆图所指之处。
他听闻覃家打算在霞雁城掘土填湖,也曾远远地看过一眼。那时候才刚动工,瞧不出个名堂,不过那些百姓们倒是很推崇,想起来了,就刻意绕路过去看一眼,偶尔还会带点吃食去慰问那湖泊取名为凌烟,湖岸有烟柳环绕,若有风,千丝万绦便翩然起舞。
如今,那些柳树在黑夜中张牙舞爪地招摇,像是披头散发,痴痴癫癫的老乞丐。
离得近了,阴风阵阵,朝徐阆的面目袭过来,刺痛他的眼睛,声嘶力竭地哭喊着,贴着他的面颊掠过去,那种霎那的疼痛感令他以为割出了血痕,触碰脸颊,却也只能感觉到粗粝的刺痛。他听见风中的哀嚎,极力睁开眼睛,只看到摇晃的影子,像是柳树的阴翳。
太多了,徐阆想,那些扭曲的、青紫的面目都绞在一团,他根本数不清楚有多少。
那些冤魂不断地向他涌过来,刺骨的寒风灌入他的口鼻,徐阆猛地喘息了一下,抬起手臂,袖中的铜铃轻颤,下一刻,清脆的铜铃声响彻黑夜,却并未打碎熟睡之人的清梦。
伴随着铜铃声的蔓延,冤魂的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,面上露出几分挣扎的神色。
安抚住这些冤魂后,徐阆拨开犹如帘帐一般重重叠叠的柳条,一步步向前走去。
事已至此,即使没有亲眼见到谢慕,他也猜到了自己接下来将会看到怎样的场景。
他说不清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,也许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痛意,他见证的死亡实在太多了,以至于那种晦涩的气息一旦浮现,他就能够立刻捕捉到,即使他并不想察觉这一点。
即使做好了准备,当徐阆亲眼见到那幅场景的时候,他仍然觉得背脊发凉。
巨大的土坑,被一层浓郁的瘴气所笼罩,浓郁得几乎要凝结为实体。这瘴气,寻常人是看不见的,只会觉得心里不舒服,下意识地就想要避开,而落在徐阆这种人的眼中,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。毕竟,能有这样浓重的瘴气,这底下埋着多少尸骸,又有多少无辜百姓被卷入其中,成为孤魂野鬼,在人世间久久地游荡,找不到归途在何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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